2013年的夏天。

军烨同人 【where have you been】

这个写完了,放一个存档在这。

军烨的东西放在@都怪我行了吧 这个微博号上了,并不是这个跟LOFTER相关的号,如要前去,请勿找错。




Where have you been







腊梅。刘烨捧着一束腊梅,假的,花杆上束着粉红的绸带。腊梅是别的花儿都谢了它自个儿开的那种,在隆冬,坚韧,还带着骄傲。花是粉丝送的,因为刘烨喜欢。




刘烨对花花草草其实没有正经的研究,喜欢腊梅无非是觉得它跟自己的气质挺符合的,绕着弯子自恋。还有就是腊梅总是在大冬天出头,那种彻骨的寒,刘烨记得可清楚了。求学的时候不如意,想哭又不好意思,就在冬天跑到什刹海没人的地儿放开了嗓子,呜哩哇啦地哭。哭完了就等在风里,耗到眼泪被吹干了,才能蹑手蹑脚回宿舍。




但这都不是最冷的,最冷的那一年,刘烨迄今都没缓过来。




刘烨今年不过三十七岁,可能是出名太久了,让人总分不清他的辈分,老想着把他往老一辈艺术家那凑。论人民艺术家这称号,刘烨自诩不敢当,充其量也就是微博段子手。刘烨现在不怎么照镜子,检查仪容一般靠手机前置摄像头。溢满画面的那张脸,明明还带着婴儿肥,怎么就老一辈了。三十七,再小两岁还是孩子呢。




刘烨身边的人也确实都还嫌他孩子气,老没什么稳重气息,当了一个孩子的爹,没改。又当一孩子的爹,加起来俩孩子了,还是不行。心理年龄本来可以稳定在三十岁左右的,这几年反倒又被孩子带回去了,常常跟一个大男孩没区别。刘烨身边的人,无论是孔二狗,刘春还是早些年那帮七七八八的爷们,很快就能习惯刘烨与年龄不相称的淘气,全当多了个永远不老的少年。




诺一是刘烨的大儿子,霓娜是小女儿。刘烨起名字的思路也不同凡响,一切全凭自己高兴。他带孩子也不全然遵守那些育儿法则,快乐就成。夏天游泳,冬天逛公园,放假旅游,休假回媳妇远在法国的娘家。在家要是能应付,就陪孩子上下蹿腾,累了,就打发给孩子iPad,各得其乐。诺一还小的时候,出去玩还得拿婴儿车推他。他小小的,还不会说话,困坐在婴儿车里,厚实的衣服让他手脚都不便活动,脖子被围巾绕了好几个圈围住,只剩一双灵活的大眼睛打量着公园四处。龙潭湖公园不是旅游热点,向来人少,刘烨有一次差点顺腿拐进去了,但又站在门口,迟迟未动。冬天的风刮过来,刮得刘烨两颊生疼,但他还保持着一个挺立的姿势,寸步不移,远看颇有些腊梅的风韵,难怪他喜欢。直到诺一不耐烦地在车里扭动起来,刘烨才回过神,低下头:“儿子,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好啊,那咱回家吧。”诺一被包成这样,只是出来坐了一趟车,无辜地径直回去了。




回到家,因为太太不在,所以略显安静。浅棕色地板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除了往日的素雅,更添了一份莫名的温暖。诺一摆脱了沉重的束缚,兴奋地把五颜六色的积木从玩具桶里都倒到面前,又在上面爬来爬去。刘烨一面留意着儿子,一面居高临下从窗口望出去,向着龙潭湖的方向。




龙潭湖公园很多年没去过了,听说有大修过。北京比这丰富的公园多了去了,除了住在附近的居民,一般很少有人专程过去,刘烨也是机缘巧合,因为工作拍戏才去过。




北京的树越来越少,刘烨视野里只有一排稀稀疏疏不成器的白杨,亦或是洋槐。枝桠光秃,下半身裹了防虫的厚厚的白漆,跟暗青色的柏油路面相映成彰。现今骑自行车的人少了,以往铺满路面滚滚车流的大场面不复存在,行人都蒙了口罩,低头快步穿过肉眼可见的一片雾霾。刘烨想着那年冬天,冷则冷,空气却是十分清凉。偶尔在片场骑剧务组的两轮车消遣,摇摇晃晃的,故意冲撞几个相熟的工作人员。间隙里觉得背上有一道视线,拧身去看,搭对手戏的演员正眉眼似笑非笑看他。




想来那是如何快乐的日子,又如何单纯的日子,呼出的气都在空气中变成一团团好看的白。只是都像这滚滚车流一样,被时间不动声色地吞咽了。




晚饭时分,太太终于赶了回来。厨房开始了一阵乒乒乓乓,刀起斩落砧板的有节奏的声音切断了刘烨不知如何是好的思绪。孩子跟着快活地尖叫,举着玩具从这头奔向另一头,倒在刘烨的双腿间。整座房子像醒了过来,灯光柔和地洒在每一个角落,刘烨松弛下来,摇晃着诺一,埋在他细小的脖颈间,嗅着他的奶香。




每一个与旧事劈头相逢的日子,竟再也判断不出个中滋味,只有眼前鲜活明亮的当下,才能清清楚楚品出幸福的甜味。




刘烨不自觉常常陷入思索我是谁的困境里。有很多修饰,都可以拿来用。比如刘烨是帅绝云端的硬朗男子,是儿女成双的圆满父亲,是周到温柔的体贴丈夫。自下而上套在刘烨身上,都合适。但很可惜是拼不成一个圆,刘烨始终是清楚自己有一处是不见了的,他虽然有过烂醉如泥的日子,应该是有过很多烂醉如泥的日子,这点却还记得清楚。但大概是个暗角,失去了也并未妨碍他一日一日的生活。




孔二狗是那个写黑道风云的孔二狗,宽面浓眉,很衬得起文中虚构的那个混黑道混不上去但还是一心想混的第一人称叙事主人公。刘烨跟孔二狗很快变得同穿一条裤子,缘自两人内心深处不约而同的二逼气质的惺惺相惜。在此之前,出于和张朝阳非同一般的友谊关系,刘烨在新浪微博铺天盖地席卷主流之际,义无反顾地坚守着搜狐微博这片无人问津的荒漠。要说比起新浪微博,搜狐微博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不限字数了,便于刘烨写诗。




刘烨在搜狐微博上玩的低调又喧嚣,低调是因为搜狐微博整体流量不如新浪,喧嚣是因为他抒情动辄超过两百字。以至于刚搬去新浪微博的时候,由于字数限制,发博还得靠备忘录截图,话唠得在段子手界抬不起头。毕竟一个无法在一百四十字内言简意赅结束的PO主都称不上作家。但刘烨在现实生活中本不是这么能说的人,通常几句话就对付完了,还得有人挑头,他只是负责把球扔回去。刘烨说话的时候自动上下扇动睫毛,如果推近慢镜头的话,睫毛呈半月形像沙漏按序摆动。刘烨对自己的睫毛也就有着相当的自信,初出茅庐的时候就敢调侃化妆师傅:“你们怎么不夸我睫毛长呢?”




“我夸。”接话的是同组一位男演员。刘烨的主要对手戏搭档。长他十岁的同校学长。穿着浅色牛仔服,捧着保温杯,没有直接看刘烨,而是从镜子里望进刘烨的双眼,嘴角上扬,鼻间哼出轻微的笑意。刘烨一下坐直,双手不自然地贴近了自己的大腿外侧。那会还不算太熟,天性内敛的刘烨还无法在一个自己欣赏已久的长辈演员前灵动自如。




就算现在,刘烨也不确定是否就能比当年自如,好像也常常找不对自然的姿势,别扭地像掉进一口井,四周都是壁垒,紧张,恍惚,无处可去。




刘烨在搜狐微博上的主要内容简单地一分为二:谈情,谈笑。矛盾且统一。自从在那山那人那狗中演了一位与青山混为一体的绿色邮差员后,刘烨青涩单纯的形象就此被奠定了。到了下一部惊世骇俗的挑战之作后,刘烨便再也无法脱离忧郁这个标签,干净的大大的眼睛里带着琥珀色的天生的忧郁。所以刘烨一开始在搜狐微博上以轻盈的幽默风格出现的时候,围观群众一时面面相觑。好在刘烨以花样作死的程度迅速让大家习惯了他娘胎自带多年来没地发挥的二逼天赋,陆川,诺一,二当家的,都被他一一拉来,友情无偿客串他的微博。底下不断有人惊呼,原来刘烨你是这样的?原来你可以搞笑?不敢相信又一秒钟被事实征服。




刘烨所有费尽心思搞笑的微博都显得逻辑清晰,井井有条,没任何深意。众人仰天狂笑后,满足而去。但刘烨终归是那个跟父亲说话加起来不超过一千句的内向,自闭,习惯独处的大男孩,孤独是他最好的状态。心事不足道,假意只说山水。那些不知所云奇形怪状的表达,只有他自己理解,他跟自己谈情。夜阑人静,任往事重回心头。




曾有人说刘烨怪就怪在你的双眼上。眼睛太美了,让人忽略了你身为男孩的粗犷。刘烨羞赧地茫然一笑,神态间于是更显清纯。二十二岁,仿似再也没有比这更纯粹的年纪。看得对方也是一时怔住,恍惚间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一米八六的男孩子,手长脚长,脸容干净,姿态纯情,嘴角缀着怕生的微笑,眼睛里却有一眼看不尽的东西。迷人,致命,可怕。如此可怕。




刘烨进驻新浪微博之后,完全抛弃了搜狐上那些偶尔的悲情流露,不知是否刻意折叠,总之他开拓了一条之前没有哪个明星走过的道路——抢沙发。到新浪几天,已经闹得全网皆知。新浪微博的群众可没有搜狐上那么温柔,大家齐刷刷地毫不留情地欢迎他:蓝宇你来啦?刘烨演过的其他角色心碎一地。




 刘烨自称火华社长,麾下拥众无数,卖萌手到擒来,段子炉火纯青,呼风唤雨,到处撩拨。独独有一个旧相识,不敢轻易造次。




几番斟酌,都找不出最恰当的方式,唯有表情是最安妥的方式。既不透露太多,又能表达大致心情。本以为有了表情就能够应付完所有的互动,但偏有一次这位旧相识竟随手转发了他的微博。刘烨大惊,脑子瞬间炸了,慌乱地不停上线下线,对于这横竖躲不过的一刀,束手无策。最后不得已在微博上卖了一次最听话最乖巧的萌。过关,一身冷汗。




当晚果不其然,旧梦重来。梦里说说笑笑,转身那个人就寻不着。自己在雪地里大声呼唤,没有回应。不知他跑哪儿了,一声招呼都不打。边找边急的要哭,最后终于把自己逼醒,额头有豆大的汗珠,眼角存着细微的泪。




这是一个重复出现的梦,它总追着刘烨,意义不明。它第一次出现,大概是在2004年。刘烨知道它是一个关于再见和永不再见的梦,但好笑的是,现实中转身就走的明明是自己。那时刘烨的失眠严重到像一个巨型怪兽,横在眼前,无法跨越,连眼睛都闭不上。一合眼,所有纷杂的旧事就前后呼啸着奔驰而来,搅得刘烨神经衰弱。索性就睁着眼,等次日光线一点点溜进窗帘。刘烨尽量什么也不去想,就这么干瞪着眼,以纯物理的方式消耗时间。他看过医生,很多次,除了吞服安眠药和灌醉自己,几乎没别的手段。他唯有靠着极度疲惫才能偶尔入眠,短暂的休息,但又会被那个梦强迫着惊醒。每一次,毫无例外,眼角都是湿的。




他不见了。我找不着他。但明明当初是我说,师哥,我们不要再见了。




师哥,这两个字不是泛指,也不是统称。刘烨连提师哥这两个字都要积攒半天的勇气,才能让自己声带平稳不致过度抖动地念出来。师哥和它所代指的那个人的大名一样,对刘烨来说,具有不可逆转的神奇的震慑力。胡军,后来的刘烨几乎没有一次能够完好无损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个名字。开了微博之后,本想若无其事地凑上去喊一声师哥以示旧好,终于没那个本事,胡军成了他唯一的死穴。


胡军就是那个愿意主动夸他睫毛长,在远处看他闹着骑自行车玩而面有宠溺的其实对他很不错的对手戏演员。2000年,十五年前,他们进了同一个剧组,拍一部名叫蓝宇的电影。




刘烨几乎记得拍蓝宇时的每一天的情形,甚至包括大部分的细节。这些后来逐渐成为迫害他的凶手,残忍地杀掉他每一次的毅然决绝,长在他的身体里,成为酗酒也依然清晰可见的回忆。




蓝宇的导演,关锦鹏同志工作起来精益求精,所以对两个五大三粗称兄道弟的主演很是不满:“观众的眼睛是很毒的,你们有没有相爱他们感受得到!”刘烨惊得一口茶差点喷出去,暗想这怎么可能。我一个潇洒英俊一米八六的东北纯爷们,怎么去爱我身边这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的男性气息齁人也他妈一米八多的胡军?导演你是不是疯了。然后趁机偷看一眼胡军。胡军倒没有他内心这么波涛汹涌,至少面上平静。胡军毕竟是敬业的老演员,当时就跟导演保证:“我试试。”




刘烨很想问他,你怎么试?后来发现胡军在试的时候把自己当成了女性。这让刘烨不能忍受,因为他也在把胡军当女性。把胡军当女性去爱简直痛苦难当,胡军每次一靠过来,已然一股气场,把自己罩住了。刘烨在里面有点畏手畏脚,说话音量都不自觉降低了,这种极具进攻性的生物根本找不到任何与女性温婉柔美气质相契合的地方。关锦鹏于是再次发飙,大意是你们演的都不对,不是要错乱性别,而是要照直了男性去演。刘烨后来一琢磨,还是关导英明,互把对方当女性那不是成了百合。




刘烨凭蓝宇拿了金马奖影帝,奖项证明了刘烨的演技,说明当时一切各式各样的努力没有白费,例如惨无人道的跟胡军被关在一起一个月。




蓝宇之后,刘烨的性取向在几年里都是媒体热议的焦点。胡军只有安慰他:“这说明你演得太好了。”被师哥这么看似无意的一夸,刘烨立马就高兴了,然后闪着长睫毛开始傻笑。刘烨老实,可能是因为长于农村,他不习惯在人前搬弄是非,也不常倾吐自己的难处。除非他对这个人特别信任。胡军拍了蓝宇之后就变成他特别信任的人。他第一次见胡军的时候,不自觉地半鞠躬,很腼腆地叫“胡军老师”。胡军被他的傻气弄乐了,放在心里没说。但被这么叫了好几天,实在荒唐,主动投降:“你还是叫我师哥吧。”




中戏的人好论资排辈,师哥原本也是同僚间的普通称呼。但不知为何刘烨对这个称呼特别依赖,一声师哥喊出去,被喊的那个人好像就可以千军万马都为他。刘烨认识师哥的时候二十出头,师哥已过而立,他像孩子一样一直绕着师哥打转。刘烨少年无知时曾直言不讳:胡军是那种很容易让人着迷的人。




拍摄结束的那天,刘烨一直在哭。他在电影里死了,工地事故,尸体横在冰凉的太平间,逼得陈捍东狂哭不止。他躺在道具白布下面,听痛得站不起来的胡军,整整哭了两个多小时。杀青当日,胡军一遍遍地喊蓝宇,光线由明转暗,导演始终要求重来。宣布关机的时候,并没有以为中的欢喜雀跃,或者如释重负。刘烨的眼泪掉个不停,他知道他不能再是蓝宇了,再也没法拥有陈捍东一样的胡军。




没人介意,没人诧异。在当时还算守旧的2001年的北京城,这一个略微出格的爱情故事成为全剧组共守的情结。他们为此日后也始终紧紧围绕在一起,他们不能散,散了就好像失了心底最后一点对爱情的坚持。尽管最后他们没能守住那个蓝宇。




刘烨离开他们之后陷入不计其数无法入眠的夜晚,好像一种无声的惩罚。香山落满枫叶之后,红成一片,煞是好看。刘烨推了工作,在香山上面来来回回。素颜,用鸭舌帽压住大半个脸,尽量低调。他不睡觉,就这么爬山,爬到困顿,企图可以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有一点睡意。但事与愿违,天色深蓝,四周静寂,唯有他还是清醒到一切都记得。刘烨跟诺一说,希望你没有爸爸的好记性。实是由衷之言。




他曾经纠结过很久,自己到底是在用刘烨还是用蓝宇的身份对胡军有着蒙昧不明的情感。他首先是迈出了第一步,确证自己对胡军这种感情高于一般的兄弟之意。他跟胡军说话的时候心会乱跳,想看不敢看,偷看怕被逮,拥抱的时候身体会紧张到绷直,没事儿的时候又喜欢挨着胡军。这起先是缘于入戏。他入戏比前辈胡军快,还一度引以为傲。关锦鹏说你有点意思了。刘烨沾沾自喜,觉得没白上这么几年表演课。然而他再去看胡军,一下慌得很。胡军只是偏头在跟工作人员说事,他的心底就开始冒泡,有什么被煮沸了又小火慢炖一样,咕噜咕噜地,胡军猛地走近,他吓得站都站不稳。胡军一把扶住,好奇地俯身,强行对上刘烨低头躲闪的视线,“你怎么了?”刘烨勉强挤出几个字:“没事儿。”但那眼神在光线不足的拍摄间里十足亮的可疑,胡军心头一震,只好放开。




胡军是很怕他这样看着自己的,尤其很怕被他盯着看,好像他多看你几眼就会变成你的责任,你就不能对他坐视不管。刘烨撒欢玩的时候特别闹腾,他在这帮人中年龄最小,自然可以胡作非为。没人管的了他,也不想插手。他们在酒吧里坐一卡座,刘烨那会还不能喝,一喝就大,大了之后就开始摇晃每个人,闹着玩游戏。他们倒也省事,直接拿花生米丢胡军:“你管管。”胡军举着酒杯笑着摇头。他们就把杯子夺下,“你快把他弄走。”胡军眉头一蹙,假装不满,“让他玩呗!”关锦鹏带头抗议,“我们年纪大了,谁能跟他这么闹。”魏绍恩连连附和,还带调侃:“胡军,你可不能把蓝宇丢给我们呐。”




胡军没办法了,把刘烨半抱起来,拖着他走。这间他们常来的酒吧后面有休息的房间,他准备把刘烨放那休息一会。进了房间,刘烨就环着他的腰,不撒手,也不说话。眼睛看着他,迷恋,炙热,还有天生无解的忧郁。胡军受不了。一眼也受不了。他把刘烨轻轻放到床上,不去管他的目光:“烨子,你在这躺一会,我就在外面等你。”刘烨根本不知自己已全盘泄露,仅剩的意识让他维持着礼貌:“谢谢,哥。”




关锦鹏对他们之间不明不白的氛围早已有所觉察,只能拿出导演的威严,关照他们尽快出戏。胡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刘烨,只等刘烨表示。刘烨在关锦鹏面前永远站的像个小学生,尽管说话要低下头。他喜欢穿蓝色的衣服,深蓝色的棉服,刘海在额前蹿成几撮,他抿着唇,点了点头。他对被关锦鹏看出端倪感到赧颜,又对做出保证感到无力。他试图去偷看胡军的反应,视线周转了几次终是不敢直抵,身体却因为紧张绷成立正的姿势。胡军斜坐在桌子一角,棕色夹克的拉链拉下一半,侧着头,放肆大胆地狠狠地看足了刘烨,“啪”地打着了火,顺便打破了沉默:“就这么着,散了吧。”




刘烨当晚回去照旧哭了,哭的时候想的是蓝宇又一次跟陈捍东分开了,好像这样就有理由哭得理直气壮。胡军则立马收拾行李飞赴厦门。他和胡军恪守着那最后一次的默契,很长时间,不发短信,不打电话,谁也不去撕开那个苦苦封守的口子,怕万一天翻地覆。直到他们因为电影被提名一同前去台湾参加金马奖的颁奖典礼。




一见面,胡军就把刘烨结实地抱在怀里,揉了一下他松软的黑发。刘烨害臊,但还是鼓足勇气看着胡军,嘴一张,声音又软又糯:“师哥。”他们在台湾四处闲逛,刘烨听胡军的介绍,品尝各式美食,一路狂歌欢笑,中间久未联系的空白并不存在,一相遇,默契自然暗生。在异乡人容易放松,没那么拘谨,关锦鹏也管不了,看在眼里频频摇头,刘烨主要负责闹,胡军一般跟着笑,整个大台北变成了游乐场,刘烨连接受采访话都比平常多了一些,穿着借来的西服还是一脸满足。




媒体和舆论空前一致,都说要么蓝宇不拿奖,拿奖肯定是胡军的。主持人却偏偏宣布金马奖最佳男主是刘烨。这一下大家都措手不及,比起喜出望外,首先袭上刘烨的是诚惶诚恐。他第一时间抓起胡军,一起上台。他是诚心诚意的,他觉得胡军比自己更应该得到这个奖,然而胡军当时并不知该作何感想。回去的车上,三人一路沉默。刘烨把奖杯摆在一边,生怕惹了胡军难受,关锦鹏也找不出办法来调节,说什么都显得空洞。胡军第一个下车,先给关锦鹏开了车门,然后返身一探手,进去扶住了刘烨的手腕,“小心点儿。”刘烨有点忐忑地抬头,胡军却温柔一笑。




胡军在刘烨眼里像山一样稳重的,至少不轻易喜形于色。他们拿了奖之后,与关锦鹏告别,刘烨以超低价买了身上借来的那身西服,影帝是有好处的,当即就有了这种名牌一折折扣。在颠簸回北京的飞机上,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缄默,好像是为接下来的再一次久不联系做前期预备。这次他们不用关导嘱咐,已有很高的觉悟。胡军最早还跟刘烨提过,四人碰一个局,就是胡军老婆加上刘烨女朋友,以示清白。这局后来没成,太此地无银三百两。到达北京后,胡军的公司开车来接,刘烨那时连助理都没有,自己提着行李去打车。胡军把墨镜戴上了,更不显山露水,所以刘烨根本分辨不出他那句“刘烨我送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执意拒绝,自己冲上路面去打车,又一次在匆乱中忘记说再见。




胡军上一次送刘烨回家,险些酿成大祸。有一段距离,车内安静地只剩下呼吸声。刘烨小时候看了上百个笑话,每当老师要求表演才艺的时候就挑一个上去讲,没一个人笑。胡军更不会笑,紧紧握住方向盘。刘烨一时尴尬,脱口而出:“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话一出口,成功把氛围降到冰点。刘烨脸红成蕃茄,幸有夜色遮挡,胡军开车的手有明显的停顿。刘烨唯有不管不顾逃下车,“师哥,我,我要下车。”仓皇而去,没有说再见。




从台湾回来,他们保持着非工作不联系的状态,遵守得像一部法律。刘烨拍完蓝宇之后有很长的迷惘期,他不知道自己钟情男还是女。还是只钟情于胡军,无关男女。半年不见面的时间里,这个问题总是拷打着刘烨。一闭眼,想着坐在沙发上的胡军情浓时,猛地抱住自己的那一幕,心里就立刻被划上一刀。胡军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偶尔的酒气。这在过去让他避之不及的男性气息,竟然催生出了巨大的魔力,不依不饶不放过他。或许那时年纪小,太容易爱人。却又奇怪,从高中一路到大学,时常被女生表白,都拒绝地很坚决,看也不看一眼。但胡军一抱他,他立马乖顺地靠过去,就想那么呆着,一直那么呆着。




刘烨拍完蓝宇时在台湾被问有没有爱上过胡军,他的答案是肯定的。他说我有点大男人主义,一向都是给人依赖,但胡军让我觉得,有个人去依赖也挺好的。那是他字斟句酌,给出的最不偏不倚的告白。台湾的空气里浮动着不同于北京的甘甜,他没有就此被冲昏头脑,也没有因为与胡军再次相逢就放任自己情绪泛滥。他的措辞那么严谨,连他自己都表示赞许。在没有胡军的这半年里,一切涌动都在冰层以下。而春天永远也不踏空而来,冰面始终一片封锁。




2002年的时候他们在上海活动重遇,刘烨自然而然地寸步不离地挨着胡军,依然一身的阳光气息,手里一直拿着烟,旁边的胡军倒只是静静看着。胡军欣赏刘烨说话的样子,真诚,真诚到结巴,一句话得拆成三四个短句才能表达。刘烨与之相比,终归是个半大的少年,太年轻而无法隐藏,眼神里的渴求一览无遗。刘烨注视胡军的视线总是由下往上,全神贯注,崇拜与爱慕混为一体。胡军不敢松弛,牢牢绷住,怕任何一点晃动都让对方当真,然后飞蛾扑火。胡军打过一个跟踪自己的男孩,因为对方竟然说出“你太好看了我特别想认识你”这种在当年的胡军眼里只适合男女之间的告白。胡军从小就有健身教练和游泳教练,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那男孩扭进了派出所。造化弄人,时隔多年,胡军面对着跟那男孩差不多年纪的刘烨,却唯有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动摇。




冬天的北方鲜少下雨,基本是晴冬。蓝宇深秋开机,隆冬关机。前后只有短短三个月。那个冬天的冷一直刻印在刘烨心里,时代发展,地热普及,再没有什么人熬不过寒冬,然而刘烨总是贪恋那年冬天刺骨的寒。他想醒着,在那年的冰天雪地里,在寒风四起,荒无人烟的龙潭湖公园。他不专业的声音抖瑟地唱着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睫毛上落了雪花,弄得刘烨不停眨眼,抬手抹去再来。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




龙潭湖公园就是诺一在北京唯一没去过的公园,因为他爹懒得去,不想去。一靠近那儿就感觉冻得哆嗦,就看见自己当年搓着双手站在雪地里五音不全地唱什么最爱你的人是我。面前长椅上还坐着他师哥胡军,深情地望向自己。最后他们在这长椅上相依,雪花纷扬洒在头上。导演喊“过”之后,两人起身,胡军好心地握了握他两手,问是不是冻坏了,看你刚才就在发抖。刘烨一笑,呼出的气生成一团白:“没事,我不冷。”胡军连忙从工作人员手上接过大衣,给他披上。




“你真不会照顾自己。”这是戏外的胡军跟他说的,为数不多胡军亲口表达出来的对他的评价。用着在刘烨听来跟陈捍东一样的口气,低沉的声音,眼神隐隐透着欲望,肆无忌惮地盯着刘烨的双眸,只到刘烨频繁眨动,最后臊到避开。那个时候不只是刘烨,连胡军也分不清自己是谁。说好的借位的吻戏,镜头一开,胡军一把按住刘烨吻得情真意切。




那是情不自禁,刘烨这么多年从不怀疑那一刻的胡军。刨去敬业和专业这两个因素,还有控制不了的情动。这一幕反复闪现,促使刘烨时常时空错乱。偶然半下午睡着,梦里这一幕真实还原,醒来觉得太真切,情不自禁摸着身旁空白的床,试探地低声喊一句:“师哥。”静待几秒后,果然无人应答。才又放下心来,苦笑一下,翻身起床,去厨房里倒腾茶水,喂自己喝下,平复心绪。




刘烨喜欢喝茶是后来的事,有近十年的时间他依赖酒精,并且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戒掉。胡军喜欢喝酒,带着那一帮人也总是喝来喝去,刘烨混在其中,不顾胡军的劝阻,常常超出力所能及的范围。因为高兴,有后盾,醉了有人管,说错话没人怪。不管喝多少,他倒总还记得挨着胡军。他的位置是固定的,不在胡军左边就在胡军右边,要是俩人没坐一块其他人反倒适应不了。胡军腾出一只手揽住刘烨,另一只手挥斥方遒,刘烨没劲闹的时候就垂眉顺眼地笑,在关锦鹏等人的印象里,这是他们聚会最常见的形态。




2003年画魂开机的时候,两人毫无意外地又凑在一起,举杯,向全场人敬酒。在这之前是断断续续地,长约一年半的真空期。所有的话全都当面说,背过身再不联系。无论转过身忍下什么样的情绪,也不回头。回头了,一切就不一样了,就意味着我可能真喜欢他了,所以绝不。刘烨要强,一次也没违例过。下次见面的时候也装的像刚想起有这个人一样,亲热地叫声哥,然后顺着一般哥们的样子勾肩搭背,推来搡去。还要比一般男生之间的互动更加阳刚,方能证明了自己取向,打消对方疑虑。一面相互抗拒,一面暗里着迷。




画魂再次集结了关锦鹏胡军刘烨三位老友,相处模式迅速回到蓝宇剧组,对多出来的女主角不太适应。两人无法对戏,甫一对上,就笑个不停,觉得尴尬,又觉得神奇。




想来,那时就连尴尬都是轻盈的,不撕拉硬扯,不过是淡淡含笑不语的羞赧,和你知我知的甜蜜。与后来劈头盖脸命运残酷的浇筑相比,只能聊作深夜里一点暂时逃脱的抚慰。刘烨2006年深受重创,迄今无法痊愈。三十七岁了,没想明白。




失眠是突如其来的,一次躺下,脑子里奔过河流般宽阔的思绪,还拧巴在一起。千头万绪,不知从哪理起。一面是工作,一面是爱情,一面是胡军。胡军单独霸占了一个分支,消耗刘烨所剩不多的精力。那时他们的尴尬已经无法溶解,面上只剩装模作样的亲密,还必须在公共场合。单独相处基本不可能,还没形成一个两人局面,必定有一个人远远逃开。像一个躲避游戏,两人都是高手。关系突然就这样了,跟失眠不请自来突然光顾一般,毫不留情,也没有防备。




失眠从那之后就变成常事,驻守在刘烨繁忙的生活里。他是一个很努力的人,工作强度远远超出一般水平。他也不清楚自己这样是在逃避什么,稀释什么。他最快乐的时候就是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喝醉了就什么都不想,想不起来,喝到最浓,倒下就睡。他横在沙发上,地板上,厨房的地板上,他在竭尽所能灌倒自己。




他跟胡军不同。胡军不仅很难喝醉,也鲜少一个人喝酒。胡军从来都不吝啬在吃喝玩乐上大手大脚,只要条件允许,晚上他总跟朋友找个地儿喝一阵。胡军也经常去酒吧,包括同性恋酒吧。胡军毫不介意,只介意酒吧提供的酒水质量。酒吧里来来回回穿梭着不同式样的男性,九成以上是同性取向,胡军在这里反倒是少数派,所以要接受周围人投来的试探或质疑的眼光。胡军泰然自若,不觉反感,照常饮酒,就当平和接待他们的好奇。




同性恋是什么呢,终于知道了,是喜欢一个人,一个同性别的人。胡军每次跟别人解释同性恋的时候,都这么深入浅出。胡军因为早年对同性恋暴躁的态度,让很多朋友对他接拍蓝宇兴趣盎然,所以不断挑战地问他什么感受。胡军先自我检讨,当年对同性恋太不了解,所以不太尊重,接着就开始给大家掰扯同性恋的本质。大家再拱他,那你觉得刘烨怎么样。胡军通常就岔过去了,他说你们这是八卦之心。




所以刘烨在他心中什么样,很少有人知道。刘烨本人也不知道,胡军一向避重就轻,从不失误,从不在他或者任何人面前轻易评价刘烨。刘烨是个大男孩,好演员,性格好,人品好,翻来覆去只是这些场面话。再想往深处捅一点,胡军立刻就察觉了,死死关住门,只是笑,不说。身边跟的时间久一点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他这敏感度,有时故意闹他,就老拿刘烨的杂志或者图片,故意摊在桌上。胡军也不去动它,更不翻看,就任由那么摆着,直到工作人员觉得无聊了,自己去收起来。




胡军烦急了,也说过,刘烨这个人,不是一定要和我有关系的。他对着身边助理这么说,希望他们能放弃开这种玩笑的执着。胡军的语气又急又冲,双眼圆睁,说完后自己也楞了一下。氛围十分不愉快,那个助理从此再也没这么闹过他。不是因为胡军生气,而是因为那个样子的胡军,跟电影里的陈捍东一模一样,那个口是心非对着蓝宇大喊玩这个没那么认真的陈捍东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胡军老江湖了,也就那么一句话说的不对。再好的演员也不能全然隐藏自己,避免表露自己的最有效的方法是绝对的沉默。




他们从法国回来后,跟自然法则一样,再度生疏,分离,彻底的。刘烨受不住了,刘烨说师哥,我走了。




“师哥,我走了。”刘烨这五个字,在当年是很干净利索的。不同于最初那句黏黏糊糊不知所云别有所指意味却又不甚明了的“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刘烨年轻,有年轻人的血气方刚,也有初成大人在那个年纪最坚定的深邃。他决定不再见他师哥,从与胡军的一切关系里退出,退回到相遇之前,宁愿退回到那个在什刹海放声大哭的冬夜,退回多年前在乡下一无所知的日子。




我师哥,是我的南墙。撞了,回头。刘烨在心里将这几年来的一切行为简化,描述地像是仅仅试着走了几步,不行就走其他的路罢了。这样起码听上去可以淡化这许久以来纠结不堪的酸楚,也体面地修饰了他的失眠成瘾和酒精迷恋。在遭受多重压力的困境下,在噩梦不断的2006年,刘烨是真切地尝过谷底的滋味的。向过去告别,放下一切执着,抛掉可笑的幻想,如不清理过去,凭现今这样的残躯,又如何能迎接未来呢?




二十二岁明知无果偏要上路的勇气,花到现在,所剩无几了。刘烨不可能再用年少无知的借口,赖坐在胡军身边,拿依恋撒娇的眼神无畏地逡巡胡军。蓝宇拍完已经五年多了,成片还是没完全看过。偶尔看一点片段,就开始控制不住地淌眼泪。他心里有一部分,是永远属于蓝宇的。北京那年的冬天,冷是冷得够呛。镜头一停,就得立刻披上棉袄。胡军一般都呆在他旁边,因为刘烨绝大部分的对手戏都是跟胡军。刘烨整个感官上已经模糊地披上了一层意识,他跟胡军,是有关系的,有不寻常的关系的。




他那时演戏还不知道防护,心门这样敞着,很容易被人闯进去。这种感官模糊的意识,在后来的刘烨看来,是很荒唐可笑的,是个误会。胡军,只是一位演员,是中戏学长,再多一点的关系,并没有的。




他们在法国的时候甚至有着小别重逢的不加掩饰的甜蜜。关锦鹏对这一切无奈至极,已经过去快两年了,强加的隔离措施都没用。关锦鹏越生气,他俩越有着得逞般的喜悦,在你来我往的对手戏里,频频笑场。收工就自然黏到一切,街边喝点啤酒,谈谈天气和一切无关紧要的话题。刘烨很害怕承认那是他最开心的一小段日子,未免显得太寒碜。但在异国他乡全无负担的氛围里,日夜相见,谈笑风生,实是千金不换。




刘烨就是高兴地忘乎所以,才把一切弄砸了的。他手里攥着喝了一半的瓶装啤酒,敲也不敲就推胡军房间的门。胡军正在看电视,潇洒地叉开双腿半坐在高高的桌子上。刘烨一过来就捣乱,先是抢了遥控器换台,换成完全不懂的当地法语台,又觉得不过瘾,索性挡住胡军。胡军故意沉声说:让开。刘烨反倒越走越近,没把握好分寸,最后一步迈大了,直走到胡军两腿膝盖间。刘烨咬着瓶口,有些不知所措。胡军抬起左手轻轻扣上刘烨的腰,眼里半是调侃半是迷乱:“你丫还当自己是蓝宇?”刘烨听到蓝宇,脑子一热,放下啤酒,低头偏过脸,就在胡军右脸上蹭了一下。嘴唇到底有没有擦上去记不清了,太紧张已经有些发抖。




胡军的眼神已经比刚才清醒,所以他没接。挨了那么一下蹭之后并无动作上的变化,还是坐着,看着刘烨。刘烨掉头就走,走得太快,以至于胡军那只在他腰上的手用力往回拉了一下依然没留住。




刘烨这么敏感的人,那一下感觉天已经塌了。忍了两年,一个冲动,全毁了。法国很蓝的天,瞬间就灰了。冲回自己房间,开始马不停蹄地收拾,把东西从行李箱里一件件拿出来,衣物按照大致的颜色分类,整齐地摆在床上;那件胡军送的牛仔上衣,留在行李箱里没往外拿;再将茶几上散放的烟支束齐,塞回烟盒,水杯和茶壶的位置按照早上服务生的模式还原;沙发上团成一堆的衣服和帽子,三两下就理平放正。走进卫生间想拿块毛巾擦一下桌子,结果顺势坐下了。撑不住,身体抖得厉害。咬着牙,不断用掌心捂住双眼,狠狠抹去汹涌而出的泪。




胡军跟到门外,咳嗽了一声。没有敲门,也没再有别的动静。




刘烨没睡,把茶杯里用的汤匙拿去小冰箱里冰着,放在眼睛上指望消肿。不太理想,第二天只能戴上墨镜。关锦鹏一见刘烨过来,还想打趣说怎么今天屋里还戴上了,回头看见胡军的表情,大发慈悲地直接把刘烨的戏往后排了几场。




上午全是胡军的戏,拍多少遍也过不了。关锦鹏说你这表情跟奔丧了一样,发生了什么?胡军说没睡好,对不住。再来,比刚才好了一点,但关锦鹏还是不满意:“胡军你怎么老咬唇?”胡军诧异:“我没有啊。”关锦鹏就温和地轻拍他的脸:“放松点,你看你老咬唇,在忍什么?”胡军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真没注意。”




再开机。胡军倒是不咬唇了,但台词又卡住了。关锦鹏直摇头:“你这话剧演员,不应该啊。”胡军只能点头承认,“是,对不住。”一旁的刘烨本来瘫在椅子上看窗外,突然直起身来。还戴着墨镜,走到胡军面前,咧嘴一笑,“师哥,加油啊。”




胡军整个愣住,透过墨镜使劲地盯着刘烨的眼睛。依稀是晶晶发亮,一如从前。




那天就很顺利地过去了,下午的时候刘烨的眼睛消肿已经大半,跟胡军拍对手戏的时候比以往还要顺畅,都是卡完之后才开始大笑。刘烨是再不打算提了,胡军恐怕这辈子都没想过要提。




法国之后他们的疏离终于不再是欲盖弥彰,而是迫不及待。刘烨接了很多工作,但还是失眠了,也还是酗酒了。刘烨谁都不怪,也不怪自己。年纪轻,经验少,没有出戏的妙方,不像胡军,有自己的一套办法。胡军问他是不是还当自己是蓝宇,那说明他早就不当自己是捍东了。想想也是,谁一个戏拍完两年还不出戏,除了我。刘烨对瓶吹,自言自语。“不对,我也是出戏了的,我可没拿自己当蓝宇。我是刘烨。”再喝多两瓶就开始胡乱唱歌,唱完就横在地板上,睁眼到天亮。




到2006年的时候,刘烨伤痕累累,残破不堪。以前挺顺利的一个人,那一年感觉一脚踩泥沼里了。一切都不对,所有的事情都背向而驰。可能会死。刘烨就是这么判断自己的。他得把脑子里的东西扔出去,一个都不能留。生性敏感,容易把一件小事自己胡思乱想完了发酵成一次革命。胡军和胡军那个圈,虽然胡军从未明示过,但始终留了一个位置给刘烨。现在刘烨不要了。刘烨在爬香山的时候想明白了,人得靠自己,爱自己,给自己一个退路,豁出去爱别人,等于把自己推下了悬崖。所以他给胡军说,“师哥,我走了。”




大概只有胡军看得懂这五个字。他还在这儿,只是再也不见了。




时来运转的刘烨遇到了一个人,兜住了他层层下跌的人生,直如身披彩凤的英雄。外国人,外国人很好地避免了细枝末节的矛盾,因为语言上的障碍。刘烨在精神上找到了支柱,在自我情绪上又有充分的空间,整个人活过来了,孔二狗就说他人傻福大。




刘烨脱离了胡军那帮人之后,视线开始转投孔二狗这种年轻二逼的业内同僚,用的跟找媳妇一个手段:避开因为职业完全一致而可能带来的针锋相对的矛盾,同时又有相当的共同话题。刘烨终于能发挥自己的没心没肺,每天活得有声有色。




2009年的时候刘烨顺理成章地结婚了。宴请名单上没有胡军。出席的人很少,刘烨的请柬挑来拣去,只发给了部分人,标准是即便自己喝醉了哭也不怕这些人看笑话。刘烨没哭,这么高兴的事儿只能是笑。刘烨虽然有点大男子主义,但只是体现在买单上,平常对太太十分体贴和尊重。和睦圆满。有了一双儿女后,前尘往事才开始变得模糊。




不巧的是女儿出生那一年,刘烨鬼使神差地跟胡军出席了同一个活动。被记者同时叫住两人,做一个简单的采访。这个圈,十年来,拿他们打趣的人太多了,一个蓝宇,扣住了整整一代人。刘烨心里老不乐意:都过去十年了,她们这劲儿怎么还没过。然后只能转头去看胡军。




太长时间没见了,说不上来什么感受。胡军说我还没正式地祝贺你呢,都当爸爸了。09年结的婚,胡军想说一句祝福等了三年。不知是不是一直惦记着,这么多年没见,一开口就是这个。刘烨当场反应不过来,只是慌里慌张把镜头对付了过去。回头静下心,不禁心头酸涩。胡军对他来说不是个禁忌,并非不可说,刘春,孔二狗,包括看上去道貌岸然的陆川,还有七七八八的其他朋友,偶尔还在酒桌上故意提上一句。儿女成全的刘烨听到这个名字已经不再方寸大乱了,只是平静。但那天全无防备地猛然撞见,发现尽管这个人已经留在了过去,彼此现时的生活里全无交集,等于彻底地遗失,然而刘烨竟然依然无法平静。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辞别,胡军当年只字未发。他对刘烨说话从未大声过,这么多年刘烨做的每一项决定都未曾干涉,凡当刘烨有事相求,又没说过半个不字。为了避人耳目,尽量低调,很多事他是亲力亲为,以防给刘烨带去任何节外生枝的麻烦。以至于刘烨决定远离胡军的时候,不少人打抱不平:这小子是不是有点过?结果胡军就差没骂他们了。




刘烨对此当然是一无所知的。他走的很干脆,如亲手关上一扇门。他常常感激他的太太,能在他一转身的地方等他。刘烨一点都不犹豫:这辈子就是她了。




刘烨恋旧,执着,重情,事情没走到最后一步他不会狠心放弃。任何事都是。已经到了地狱的门口,刘烨只能转身而去。蓝宇那个圈没散,但是再也没有了蓝宇。




结束采访回到家,诺一乖巧地朝他扑过来,霓娜已经沉沉睡去。刘烨将儿子抛过头顶,再接住。诺一跟着兴奋起来,他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今天这么兴奋,一下一下,不断地抛掷,接住。后来诺一累了,趴在刘烨肩头。刘烨把头顺势埋进诺一的小颈窝里,趁儿子睡熟,小声说:“儿子,爸爸今天可难受了。”




09年盛夏,刘烨大婚。胡军是知道的,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都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并无反常,如北京每一个夏天的夏日一样,闷热,下了一场快速的暴雨。胡军一直坐在房间里,不开灯,给自己倒了点酒,端在手边。只是直到最后也没喝,怔怔看着窗外光线变化。也是那样,由明转暗,至全黑。院内晚饭后出来散步的人群的交谈声隐隐透上来,混着夏日丰富的虫鸣,稀松平常的一天,没有一点不同。




15年,一切尘埃落定,刘烨再也不避讳任何敏感话题。他接了爸爸去哪儿节目组的邀请,准备制造一些跟诺一单独相处的回忆,扮演好他生命中很重要的父亲这个角色。在机场的时候他远远看见了胡军,牵着儿子。虽然之前早有耳闻这季的拟邀嘉宾上有胡军,但不知道师哥也已确定加盟。飞机上的刘烨略微呼吸紧张,多年的习惯让他在胡军面前依然手忙脚乱,不太自然。下了飞机干脆大步如飞,以图避开那个人的气场。




晚上他们找酒店先住下,为了熟络,各家凑在一起吃了饭。刘烨跟胡军自然地分坐开,聊天的时候点到为止,没有过多眼神交流。孩子们受不住旅途劳累,早早睡了。深夜大概两点的时候,刘烨的手机屏幕亮了。短信,显示来自胡军:出来走走?




尽管多年来一直在努力避免不必要的联系,他们却从未真的失去联系。胡军每一次换号码,刘烨都能及时得知。他都存着,哪怕从不动那个号码。想必胡军也一样,那条短信如此笃定。




刘烨摸了两盒烟揣着,上了顶楼天台。胡军正坐在一块凸起的阶梯上。刘烨默默地过去挨着他坐下,掏出烟,先给自己点上,然后递给胡军一根。胡军咬了烟,偏头去就刘烨手上的那根烟点火。刘烨不动,胡军自然地握上刘烨的手方便用力。火点上了,胡军并没有松手。在一根烟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开口。胡军一直握着刘烨的手,直到刘烨反手将手指扣进胡军的。




十五年来的默契和信任,尽管太长时间互不过问,依然完好无损。他们不断地抽烟,别扭地用各自的一只手帮忙点烟,不愿松开交握的那只手。直坐到天色泛白,胡军望着前方,才不急不缓地开口:“还记得法国吗?我问你是不是还当自己是蓝宇。”刘烨转动着眼珠,点了点头。


胡军把刘烨的手握紧了一些,“你当时生气,是不是因为觉得我没拿自己当捍东?”


刘烨摇摇头,然后又只能微微点头。


胡军转头来自然地看着刘烨,声音平静,“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把你当蓝宇看。我爱你,是我胡军,爱你刘烨。”




烟烫了手,刘烨才终于有所反应。他看上去既不紧张,也不意外,只是轻柔地回答:“我知道.” 刘烨知道。这么些年,我知道你哪里也没去。




两人就此松开了手,起身掸了掸烟灰。一切现在才真正过去。爱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停下了。




清早,胡军动作快,收拾干净后就去刘烨房间。刘烨还在卫生间里带着诺一洗漱,见到师哥,立刻指着:“诺一,认识他吗?”诺一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但并不可怕的叔叔。胡军早蹲下来冲着诺一伸出双臂。诺一先开始有点犹豫,但马上就挪着两只小脚奔过去,乖顺地靠在胡军怀里。




两人谁都没有抬头理那个不断大呼小叫的刘烨,胡军特别温柔地贴着诺一说,“叫伯伯。”诺一特地踮起脚,凑在耳边奶声奶气地喊:“伯伯。”刘烨十分惊讶地发现胡军眼里有泪,然而这两个人还是没人理会他,胡军径直领着诺一出门下楼去吃早餐。




刘烨目瞪口呆地看了三秒,追出去: “师哥!师哥…..我也要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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